李沂鸿（四川宜宾）

　   群山绵延，蜿蜒出一条通往不知去往何处的路。一辆轿车飞速行驶着，点缀着岩色的路。

      雁子一家隐匿在浓浓的白雾与翠色中，无影无踪。

      轿车一头扎进山水中，疾驰带来的风割开那条陌生而又熟悉的路。山千奇百怪，山上星星点点地竖着几座房子，这是车上的雁子之前从未注意到的，或许之前的它们也从没出现过。

　　雁子和弟弟在车上兴奋地扭动着，这一切对她们来说既熟悉又陌生，而雁子的爸爸妈妈则显得格外沉默，一天的驾驶已经让他们的身心疲惫不堪，心中还在盘算着过年要花费的钱。过年，让她们心力交瘁。

       过年带来的巨大压力笼罩在雁子爸妈的身上，雁子妈不禁打了个寒颤，幽幽地开口道：”孩子爸，我们今年没赚到什么钱，别回家了就大手大脚花钱，尤其是不准打牌。”看着男人憨厚老实的样子，谁也想象不到他在牌桌上的样子，雁子妈的话永远像一阵风，只是经过他的耳朵，从未停留。

       雁子不是什么都不懂，可她能怎样呢？赚钱还是？于是她静静享受着沿途的风景，沉默。弟弟在旁边放着时髦的英文歌为着遥远的路途增添了几分喧嚣，弟弟总是这么不谙世事。弟弟在乡下待的时间短，在他不甚有记忆的时候，他就离开了这片土地。

　　雁子呢？她在这里长到念学前班的年纪，在镇上念小学时也时常回家，但与其说她想念这片土地，好像更多的只是阔别已久又重逢的喜悦，至于想念，物质的贫瘠只有富裕时才能想起，显然她还没有这个资格。

　　车上的爷爷扶着奶奶平静地坐着，浑浊的眼珠中看不清太多的情绪，雁子感受不到他们对于这片土地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只是隔着车窗凝望着这片土地，或许是？古井无波的眼神让雁子猜不透到底是什么。

       雁子一家与寻常人家是不同的，这是她从小都感觉到的，雁子爸妈不愿让姐弟二人做留守儿童，对姐弟二人从来是像个手拎包一样，走哪儿提哪儿，可身边几近留守儿童，年幼的眼中只看得到别人没有父母管教的快乐，她的幸福是后知后觉感受到的。爷爷奶奶呢？山中多的是人家将老人留在家中，不过雁子爸妈都是独生子女，繁忙的工作让他们参与不了孩子们的生活，于是两个老人只得一同前往外面的世界。家中的人全飞向外面的世界，独留那栋空荡荡的房子驻守在山中。

       雁子睁大眼睛望着车窗外，即使车窗上氤氲了雾气，即使山路的摇晃动摇了雁子的视线，她还是擦拭窗间的湿雾，从间隙中观察着周遭的一切。雁子心中莫名觉得有钟预感，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回到这里。

　　山里渐渐地空了，不见车的身影，只有树和山间缭绕的雾。

　　雾缓缓地散了，车停留在一座有年代感的房子外面。

      爷爷在下车后终于打破了之前的平静，奶奶回到了她曾经忙碌了前半生的厨房中继续劳作着，在另一个家筑成之前，这曾是他俩付出了一生而拥有的成就。爷爷绕着院子转了又转，显然，他也忘记了这座房子的全貌，只得从脚下感知到曾经的记忆。

       房子中除了一些简单的家具外只有两副棺材，这是爷爷很久之前就做好的。这棺材用了极好的木料，请了十里八乡手艺最好的木匠，几乎花光了他们前半生的积蓄。

　　雁子曾一度以为这两副里面曾经放着尸体，更让雁子无法理解得是这棺材放在漆黑的楼梯间里，阴森恐怖，也让雁子不敢经过那节黑暗的楼梯，经过的时候，她总会觉得下一秒就会从棺材中跳出林正英电影中的僵尸。

　　雁子曾经问过爷爷为什么要这么早准备这些事情，爷爷只是说：“我怕我们回不来。”雁子不太理解，既然要回来，当初又为什么要出去。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过年的几天，雁子一家才会短暂地回到山中。

　　在她们回来的时候，左邻右舍在家门口已等候已久，这是爷爷奶奶善良了半生所得来的成就，这座房屋总会在他们回来的时候迎来它最热闹的时刻。在那间放置棺材的堂屋里，大家在另一个角落谈论着这一年自己的成就，熟悉的方言、屋里碳火的升温渐渐盖过了那两副棺材所散发的寒意。

      这是雁子在城市中从未感受过的氛围，她甚至有些天真的想，要是一辈子都在这里生活，那该多好，她不愿回到城中的那座笼，房子小小，车子小小，人永远被禁锢在那一方天地。

　　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这枯燥的一切都让雁子失去了兴趣，三姑六婆的询问让她失去耐心，偌大的房屋中，她能做的不过是玩手机，手机上的标题赫然写着“过年时的无聊时刻该做什么”，雁子觉得手机彷佛是个安了读心术的机器，暴露了此刻她的心情，她实在没办法参与这片土地上的生活。

　　雁子想着该用什么来排解此刻无聊的心绪，或许房屋之外才是她的记忆。站在院坝中，院中两棵只剩枯枝的樱桃树交缠着，想象着夏天的光阴，爷爷会爬上树给她们摘下殷红的果实装进爷爷给雁子编的小小的竹篓里，雁子姐弟总是想自己爬上树，可爷爷从来都不准许，上树摘樱桃的活动只能趁着爷爷下地干活的时候，可总是会被爷爷发现上树的痕迹，原来是踩断的枝桠落在地上留下罪证。

　　摘下的樱桃得用盐水泡过才能杀虫，不过小时候的两姐弟总认为没泡过的更好看，粉红粉红的肯定会更好吃，可事实上是没被盐水泡过的只会更酸，酸的牙齿都会打颤，雁子不禁想起了那甜中有些发酸的滋味，只可惜如今的樱桃几乎都进了鸟雀的嘴里，还有的喂养了院中的水泥地。

　　儿时的回忆触动了雁子的心，这院中的一切好像又动摇了她当初留在城市的决心，不知道她的归宿是在这片土地还是城市的某个角落里。

　　雁子一家过完初一就又要赶回城里，城市的一切都不允许她们有太多喘息的时间。

　　轿车又驶出盘旋的山路，从山水间脱离了。　　　

【作者系宜宾学院蒋德均书剑创意写作工坊成员，宜宾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21级2班学生。】